三月，京城里的春夜渐暖，满街浮动着融融的桃花香风，然而听雪楼隐蔽的里间之内气氛冷若冰霜。透过紧闭的窗棂传出一声猛拍桌案的巨响，震得临窗下路过打更的更夫一激灵，敲锣打鼓地赶紧走远了。
“又死了一个？”
刘慕恒原本歪靠在太师椅上，窥见茶案对面裴岩面色不对，唰地一下合起折扇坐正了姿势，“从开年到现在，这是你折在吴州第四个探子了吧。”
裴岩坐在灯台下，魁梧的影子在身后屏风投出一座小山。他阴沉着脸推开没有一句中看的密报，抄起茶盏猛喝了几口，勉强压下怒气。
“吴州就算再铁桶一块，周廷再有本事，也没有把所有眼线连根拔除的能耐，必定是我们这边有人走漏风声。”
裴岩脾气大，素来喜恶皆形于色。身为左都御史自然与贪官污吏势如水火，即使见面都未必肯给周阁老几分好颜色，私底下更是直呼其名，丝毫不掩饰。
刘慕恒赞成，认为裴兄所言极是，两人抽丝剥茧地盘算了一圈牵涉其中的可疑人士，同党在朝为官的都没有倒戈的动机。刘慕恒沉吟半晌，目光在裴岩身上逡巡几个来回，欲言又止。
裴岩不愿看他磨蹭，催他有话直言，刘慕恒这才斟酌着开口：“裴兄可有怀疑自己手底下的人？”
裴岩略一思索，随即笃定摇头，“我府里侍从不多，都是母亲从老家挑的家生子，她的眼光一向不会有错。”
“我不是说侍从——唉。”刘慕恒拐弯抹角没被会意，只得把话说白，“我是说，会不会是你的枕边人出了问题？”
他话音刚落，就见裴岩眉头一皱，似乎很不理解，用看智障的眼神怀疑地打量刘慕恒，“刘兄莫不是吃醉酒开始胡说八道了，我何曾有过枕边人？”
此话一出刘慕恒也迷茫了，“没有？你不是养着个男妾吗？就是两年前，那谁……都给事中许榕送给你的庶子，当时我可是吃了好大一惊，根本没料到你会收房。”
刘慕恒说着就装腔作势地惋惜似地长叹一声，“究竟是怎样的美人，能让裴兄洁身自好，不近美色的一世清名毁在他身上，我都想见一见了。”
裴岩年近而立，官居二品，又是陛下眼前的红人。论家世出身军功显赫的武将世家，论品貌守正刚直魁梧英俊，按理本该是名门望族趋之若鹜的良婿，奈何他脾气暴烈得朝野皆知，气性大，力气也大，一介文官却强壮得放在将军堆里也出类拔萃，威远将军曾与其比武，结果如何却被按下不表，可想而知是为了将军的面子。
自那以后另有一可信度颇高的小道消息广为流传，说是威远将军拼尽全力，虽未能伤及裴岩本尊分毫，但胜在惯用的兵器锋利，使长枪挑裂了左都御史的腰甲。于是围观的众兵卒都见识到了裴岩胯下天赋异禀的雄壮巨物，搏斗中亢奋充血，深红肉屌半耸，目测足有七寸。
从此裴大人就多了个裴七寸的名号，如此骇人巨屌，哪个好人家敢把女儿嫁给他受苦。
裴岩身居监察百官这种得罪人的职位，本就不欲娶妻生子连累妻小。他对女色也无甚兴趣，纵然总有人巴结讨好给他送来美妾也逐一驳回，怒斥企图贿赂他的心怀鬼胎的大胆狂徒，俨然要将童贞之身扞卫到底。
可他收下了许榕带来的那个少年，裴岩慢慢摩挲着握在他掌心显得格外小的青花压手杯，似乎端详起绞缠在杯壁精细纤薄的花纹。一簇簇深蓝的花团让他模糊地捞起几缕稀薄的回忆——许榕送来的孩子叫什么来着？
当日那个小家伙怯生生地躬身垂首站在他父亲身后，年岁刚满十五，眉眼尚未长开，又因为紧张过度，愈发皱成一团瞧不真切。但也像这烛光下朦胧的花样，是很美的。